苏轼的一生颠沛流离,命运多舛。他一再被贬谪,甚至下狱。然而,豁达的苏轼无论在什么样的逆境下,都不悲声叹气、怨天尤人。无论处在何时何地,他总是保持浓郁的生活情趣,登山览胜,临渊赋诗,总是努力寻找人生的快乐,寻找人生的休闲感,而这种寻找反过来又提升了他诗词文章乃至做人的境界,很多流芳百世的诗词都是他在逆境中创作出来的。
宋神宗元丰六年(1083年),苏轼受“乌台诗案”之累,首次被贬黄州。阴历十月十二日的晚上,温柔的月光洒进苏轼栖身的屋舍,还在疗伤的苏轼不能拒绝月光的邀请,披衣起床,走入月光的怀抱,接受月光的抚摸,“解衣欲睡,月色入户,欣然起行”。柔美的月光,抚平了苏轼的所有伤痛。享受当下的月色才是最真实的,苏轼的痛苦升华了,他因此感到了快乐。而快乐的进一步延伸就是分享。他想到了在承天寺的朋友张怀民,也贬谪在此地,于是,他把这位朋友喊了来,两人一起在庭园中,在月色中散步赏月,并给我们留下了最美的月色描绘:“庭下如积水空明,水中藻荇交横,盖竹柏影也。”月光像水一样澄澈,庭院中竹子和柏树的影子投射下来,好像水草交错。于是,两位文坛巨子在人生境界的澄澈度上,有了交集。
宋哲宗绍圣元年(1094年),58岁的苏轼被流放到广东惠阳,职务是宁远军节度副使,境况是“惠州安置”。苏轼被贬谪至惠阳后,一间小小的寺庙,一片平凡的森林,居然让他醍醐灌顶,豁然醒悟:快乐就在当下!
中国传统的士大夫读书人都有一个习惯,就是爱好山水,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中,总要在山水中寄寓感情,抒发情怀,苏轼在惠州,自然也忘不了游赏山水。当时,他没有专门的官邸,寄居在惠州嘉佑寺,听说东弥陀寺后面有座松风亭,风景不错,就准备去游玩一番。
这松风亭在一处高地上,亭子周边种了二十多种松树,清风一过,松涛阵阵,十分赏心悦目。
苏轼因年近六旬,体力不支,走着走着就有点走不动了,“足力疲乏”,就想找个地方歇歇脚,原想能在松风亭歇脚最好。可是一眼望去,松风亭还在远远的树林末端,“望亭宇尚在林末”。苏轼犹豫良久:继续走?体力不支;留下来休息?没有场地。正当苏轼进退维谷时,忽然醒过神来:凭什么就不能在此处休息?大宋王法又没规定这里不能休息,这儿的地上也没长蒺藜,凭什么不能就地休息呢?于是,苏轼“由是如挂钩之鱼,忽得解脱”,就在停留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。就在坐下的那一刻,苏轼开悟了:休闲就在当下。
这就是苏轼的名篇《记游松风亭》的由来。记游虽是苏轼记“足力疲乏”时决定就地休息的一桩小事。但苏轼写出了他由“思欲就床止息”到悟出“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”后的自得心情。
其实,他的自得,是对随遇而安人生态度的肯定。而他安居广东惠州、海南儋州,凡百粗遣,不婴于心,正是对“此问有甚么歇不得处”要义深有领悟的实践。《记游松风亭》是苏轼思之所至,笔亦随之。虽然出语平淡、通俗却意味深永,能真实展现苏轼为人坦诚、天真、达观、有趣的一面。
苏轼这种看好当下的态度,一直伴随着他走向生命的尽头,在游览松风亭之后的第三年,公元1097年,62岁的苏轼远谪海南儋州。海南在北宋时期还是穷山恶水,连庙也没有。年过六旬还被贬往那里,简直是灭顶之灾,可能再也回不来了。
苏轼却能在大树底下刨一个坑住下来,依然十分乐观。当时的海南什么都没有,肉没有,盐也没有,药更没有,有的时候台风来了,连吃的也没有,只有挨饿。
但是,尽管环境这样艰苦,苏轼依然很豁达乐观,他在海南还教了一个姓江的学生,并为这个学生作了半首诗,说等这学生金榜题名后,再续上后半首。结果,那个姓江的学生果然金榜题名了。但海南的生活让苏轼的身体遭受了巨大的伤害,虽然最后徽宗上台把他招回来。他也坚信自己一定能回来,但是,回来才三天,就去世了。而他那个学生没有辜负他,成了海南有史以来第一位进士。苏轼留下那后半首诗,江进士找到苏轼的弟弟苏辙最后写完。
远谪海南儋州时,苏轼说:“我本儋耳氏,寄生西蜀州。”我本来就是海南儋州人,只不过以前寄居在四川。把当下所处的儋州当成家乡,反而把自己出生的家乡当成他乡,这是一种四海为家的情怀。
真是:四海为家不是无家,随遇而安不是苟安,苏轼用积极乐观的心态改造当下的心态,用一种积极乐观的眼光看待当下的环境。
由此,我们想起中国古代诗人以豁达洒脱塑造了一个个快乐当下。李白遭遇永王之灾,却把灾难的当下转化为“朝辞白帝彩云间”的潇洒;杜甫流离西南,却把流离失所的当下转化为“黄四娘家花满蹊”的清新;刘禹锡屡次被贬谪,却把宦海失意的当下转化为“前度刘郎今又来”的豪迈……